夕阳西下，夜幕逐渐笼罩莫·桑塔尔。
伴随着千万火把同时燃起和围绕广场中心的十余处照明魔法，葬礼终于正式开始。
作为葬礼的主持，埃夫拉尔神父站到了照明魔法的中央，
“感谢诸位出席，有的没的就省了，查伊姆先生，请上前。”
查伊姆虽然对这位跟神圣沾不上半点关系的神父没甚好感，但已经到场，对方的地位又远高于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妻女走向神父。
“诸位，这便是查伊姆先生及其家人，神英勇的子民鲁博的父亲，首先，让我们举杯，向英雄的父亲，查伊姆先生致敬！”
话没说完，埃夫拉尔就转身从修女所托的盘子中抢也似的拿起了大号的酒杯，全然没理放在酒杯旁的经书与法器，待他面向众人，所有人都已将手中的酒杯举过头顶，
“查伊姆先生？”埃夫拉尔示意查伊姆也如众人一般拿起早已供在其眼前的酒杯，
“为了鲁博，为了查伊姆，干！”
说罢，埃夫拉尔神父仰头畅饮，将酒一饮而尽。
“为了鲁博！为了查伊姆！”
如同山风浪潮般的声音从查伊姆的四周响起，众人共同饮下手中的酒，而希尔德里克和夜班当值的卫兵们，则以酒酹地。
见到此情此景，查伊姆虽仍心有芥蒂，但也从声音听出，这广场的万千人，皆是为他，为他英勇赴死的儿子而来，而他原本对这般葬礼的不解之心，也逐渐被众人的拳拳之情冲淡了。
“感谢诸位为我儿子的葬礼聚到这里，为了令我自豪的儿子，干！”
查伊姆也学着埃夫拉尔的姿势，虽然没能一饮而尽，但看在眼中的埃夫拉尔，也默默点头赞许。
“好了，诸位，开场也开完了，老规矩，见着了查伊姆先生，必须得敬一杯酒，见不着，碰杯前就必须高呼，‘为了鲁博，为了查伊姆’，行了，愿诸神指引不幸而勇敢的灵魂，让我们今夜为了神，为了鲁博，为了查伊姆，开怀畅饮。开宴！”
随着众人的阵阵欢呼，莫·桑塔尔式葬礼正式开始了。
查伊姆一家也退到了广场中心空地的外围，和希尔德里克一起坐到早已放满珍馐佳肴的桌前。
“希尔德里克先生，我为刚才的失礼向你赔罪。”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一口气喝了太多的酒，查伊姆脸色通红。
“您无需客气，今夜的一切皆是为了您与令公子而起。”
查伊姆一家静静地看向周围，欢笑着吃着菜肴的众人，此起彼伏的“为了鲁博，为了查伊姆”，让经历丧亲之痛的他们，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却不再阴霾。
“希尔德里克先生，为什么莫·桑塔尔会有这种葬礼风俗？”
“二十年前，莫·桑塔尔的葬礼与别处没什么不同，但如您所知，这座城市位于人类势力的边境，与魔族领地最近的地方，更不用说森林的魔兽还会经常袭扰道路和周边的农庄，死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查伊姆表示同意的点点头，
“在莫·桑塔尔独立前我虽然没有来过，但也常听经商的父亲说这个地方有些凶险。”
“没错，查伊姆先生，您听说过‘莫·桑塔尔的血月’吗？”看到查伊姆摇了摇头，希尔德里克继续说道，“二十五年前，常年只是打秋风的魔族突袭了这座城市，当时的领主弃城逃跑，随后魔族在城中烧杀抢掠，待到西普兰特公爵的援军击退魔族，草草清点，也有不止五千人因此次事件丧生。”
虽然不知道希尔德里克的相貌，也不知道他的年龄，但如同亲历者般的口吻，也使查伊姆夫妻感受到当时的惨状，他们的女儿莎拉也像是听鬼故事一般，紧紧抱在母亲的怀里。
“如此多的死者，几千户人家同时举办葬礼，查伊姆先生，您能想象到城中的氛围吗？”
“我明白，我明白，如果只死一人，在亲戚朋友的安慰下总能振作，但所有人都在悲痛的时候，连活着的人恐怕都会想追随死者而去吧。”
希尔德里克未作回应，似乎在回想起了什么，但随即又面向查伊姆，
“正是如此。后来，弗里德里克市长率领民众起义，讨伐了当时的领主，虽然是正义之举，但那时也失去了多条人命。大家准备为死者举行葬礼的时候，市长如此说……”
“诸位久等了，接下来由圣·夏普蒂大教堂唱诗班为大家献上曲目‘神如是说’。”
经由扩音魔法从广场中心空地传来的修女的预告打断了希尔德里克的言语，之后宛如天籁的圣歌通过扩音魔法，传到广场的每个角落。
本在喧闹的人们分分安静下来，面向广场中心，双手合十。
“孤独与不幸，门后是神的拥抱……”
听到歌词，查伊姆与妻子想起孤独死去的儿子，不禁流下了泪水，但正如这纯洁无比的圣歌，自己的儿子现下应当已经沉眠于神的拥抱，终于得以释怀。
悠长而轻灵的歌声渐渐消去，
“为了勇敢的灵魂！”
听到修女的呼喊，众人又举起酒杯，
“为了勇敢的灵魂！”
早已泣不成声的查伊姆也举起酒杯，将其一饮而尽。
“接下来希望为查伊姆之子鲁博的灵魂献上祝福的人，请上前。”
“我来！”虽然是喊叫，但仍掩不住声音本身的优美。
一个头戴毡帽，手持鲁特琴的优雅青年走到了广场中心，
“接下来由我，游吟诗人的卡西扬为那英勇的灵魂献上一曲即兴诗。”
“希尔德里克先生，这位是……？”
“刚才的圣歌是每次国家规模葬礼的标准开场，而根据往例，接下来的都是自发对死者献上祝福的人所带来的表演。”
“生于神的赐福，
流浪世间孤独，
今夜，
我等齐聚此处，
今夜，
我等举杯欢呼，
英勇的灵魂，
是否已然上路，
今夜，
我等举杯欢呼，
归于神的赐福。”
唱罢，名为卡西扬的游吟诗人拿起身旁的酒杯，朝向查伊姆的方向。
“为了鲁博！”
“为了鲁博！为了查伊姆！”
查伊姆已经不再犹豫，同众人共同饮下了这一杯。
“下个我来！”
查伊姆重新坐下，
“刚才说到哪里来着，”查伊姆似乎有些醉了，“啊，对，市长那时候说了什么？”
“‘与其哀悼，不如欢送。’”
娇柔甚至有些妖媚的声音，作答的并不是希尔德里克。
一位黑发及腰、打扮艳丽的女子出现在希尔德里克的背后，虽然已经三十岁出头的样貌，但仍丝毫不减其倾国倾城的美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她那与装扮和年龄截然相反、少女般的气息。
“萝利娅，你也来了。”
希尔德里克起身招呼道。
“奴家就不能来了？”
未等到希尔德里克回答，半醉的查伊姆插嘴道，
“希尔德里克先生，请问这位是……”
“失礼，这位是琳琅会馆的主人，多萝西娅小姐。”
多萝西娅优雅地施了一礼，查伊姆见到美人盈盈行礼，酒劲又一时上涌，想要行礼时却绊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您可安好？查伊姆先生。”
查伊姆连忙摆摆手，
“希尔德里克先生，琳琅会馆是个什么地方？”
正当希尔德里克两难的时候，多萝西娅微微一笑，替他作了回答，
“奴家的琳琅会馆，便是你们男人想去，却常常去不得，不敢去的地方。”
理解了多萝西娅言语的意思，顿时查伊姆脸更红了，而他的妻子则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这时，查伊姆的小女儿却凑到了多萝西娅身边，
“漂亮姐姐，男人们想去又不敢去的地方，你说的是哪里呀？”
虽说童言无忌，但听到女儿如此发问，查伊姆夫妻俩更加尴尬了。
多萝西娅轻轻抱起莎拉，
“因为那地方过于舒适，男人们呐，去了就不想再离开，所以是想去又不敢去的地方。”
“那就是哥哥去的地方啦？”
多萝西娅似乎有些意外，旋即又恢复了那淡淡的笑容，
“哥哥去的地方，比那要好上千百倍，那里不只是男人，不分男女老幼，所有人都过着满足惬意的生活……”，看着莎拉似懂非懂的样子，多萝西娅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枚宝石，七彩的颜色，在火把的光照下熠熠生辉，每种色彩里还闪烁着一个黑点，
“你夸姐姐漂亮，姐姐就把这个送给你，”看着专心把玩着宝石的莎拉，多萝西娅继续说道，
“这叫孔雀石，你看这每个颜色里的黑点，就像孔雀的千翎目，这石头本意是‘我在注视着你’，不过最近也有人把它说是‘我永远与你同在’。”
了解了多萝西娅的心意，查伊姆夫妇也不再有所警觉，
“萝利娅，市长托我给你捎个东西。”
听到希尔德里克的搭话，多萝西娅将依依不舍的莎拉放下。
“这是他最近抽空新研制出的香水，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用上。”
多萝西娅不改常态地从希尔德里克手中接过瓶子，虽然她极力压制自己的表情，但那闪烁的目光，早已将她心中的雀跃出卖。
“哼，奴家就在他家门口，他还要让你转送。”
希尔德里克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
“因为红龙尸体的价值估算、葬礼的成本预算，他哪有时间出来参加葬礼。”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认真。”多萝西娅小小吐了下舌头，而目光宛似春水“希尔，你……你，你告诉他，春风最冷人，早晚多加衣裳。”
已与两人相识二十多年的希尔德里克自然明白多萝西娅的意思。
“那……弗里……市长他有没有说这香水的名字？”
希尔德里克稍稍思索，
“‘永远的少女’，……”
“诸位，接下来由我为英勇的灵魂献上火魔法的表演！”
新的登台者那嘹亮的嗓门打断了希尔德里克，而查伊姆的小女儿莎拉则一脸期待地靠向了希尔德里克。
希尔德里克明白女孩的心思，用两只宽阔的手将莎拉捧在怀中，放到自己的脖子上。
“哇……”被眼前的表演深深吸引了的莎拉发出了惊叹，
而多萝西娅莞尔笑着背向了人群，
“这就回了吗？”
“那个人万一来找我呢，”多萝西娅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香水瓶，“我要回去做些准备。”
“今晚大概是不行了吧。”
“万一呢。”多萝西娅嘻嘻一笑，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而看着骑在巨型铠甲脖子上的女儿那再无半点悲伤的脸，查伊姆夫妻也逐渐笑了起来。
葬礼不止为了死者，更是为了生者。
在这死亡相伴的土地上，当哀悼无法抹平悲伤，那施以救赎的当是喜乐。
查伊姆似有所悟地看向希尔德里克，
“或许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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